第25章 第二十五章_表姑娘不想上位(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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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茶楼一下子空寂,嘈杂的心跳声,百姓口干舌燥的欢呼,叠金砌翠,头顶明珠晕出血色的光芒。桌面上七十二张已被他窥破的骨牌,雪白瘆人,一切顿时消失不见。

  文凤真半张侧脸陷入黑暗,落下一声轻笑。

  她单纯得让人有些不忍心骗她了,琥珀色瞳仁游移,蟒蛇在逡巡自己的领地。

  这间茶楼所有人,都是他的人,包括站在她身后的。

  七十二张骨牌看似一模一样,实则每一张都有他熟稔于心的标记。

  她要怎么跟他玩儿?

  辽袖一只纤纤素手,拂过一排骨牌,最终堪堪落定,一向柔弱的她,竟是一丝也不犹豫。

  自黑暗中落下一只手,仿佛前世的文凤真在握着她的手,替她抉择那张骨牌。

  年轻帝王在她耳边喃喃。

  “袖袖,知道朕为什么每回都能赢你吗?”

  “七十二张骨牌上都有特殊的标记,你能记住吗?”

  辽袖蓦然将那只骨牌抽出来。文凤真静静望着她,凤眸有生以来头一次出现疑惑。

  她没有揭开牌面,眼帘微抬,轻声开口。

  “殿下,还要继续吗?”

  一片死寂中,文凤真落下一声冷笑。在众人的惶惑中,文凤真起身,抬手往前一推,“哗啦”一声,高叠的筹码一齐滚落,溅落在少女的襦裙下。

  文凤真嘴角微牵,淡淡道:“你赢了。”

  这一刻,他与少女目光相触,格外意味深长。

  文凤真明白,她抽的牌是唯一一张白虎。她看起来很平静,仿佛……早就确定这张牌面能为她扳回胜局。

  冯祥情不自禁地一声喊叫,扭头一看文凤真一张冰脸,吓得立即捂住嘴巴。

  数百双眼睛发直地盯着红木桌,未回过神来。这是怎么回事?淮王殿下输了吗?可是文凤真并无愠色,他一向不让人窥探他的情绪。

  大家纷纷怅然若失,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做梦都未料到是这样的结局。

  淮王殿下竟然输了?这一夜豪赌传出去,只怕要震惊京城。

  众人胆战心惊,一眼都不敢抬头,一万两银子倒在其次,这个娇弱的辽姐儿让殿下失了颜面,原以为殿下会大发雷霆。

  可是一瞧,他静静坐在光影交界中,一只手搭在椅圈,支撑着头。长睫倾覆,掩去了凤眸流转的辉点,一片暗影下,神情波澜不惊,愈发显得不可揣摩。

  “冯祥,你现在就去钱庄取银票。”

  辽袖小心翼翼的抬起眼帘,看他一眼,复又垂下。

  “这银票,我怕拿不走。”

  她赢了这么大一笔钱,周遭虎视眈眈,暗影里冒出来不少人。

  少女一张面庞清冷又不乏姝丽之色,耳垂还有通红的印记,瞧着十分羞涩,腰细,身子骨该有肉的有肉,讨喜有福之相,这样的小姑娘,流下的眼泪却有些苦。

  文凤真漫不经心地抚弄扳戒,还是个聪慧的小姑娘。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清晰得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你只管拿钱,倘若之后,整个京城有谁敢因此为难你——”

  他微一停顿:“立杀不赦。”

  得了他这句话,辽袖松了口气。他命进禄派了辆马车亲自送她回去。

  面对红木桌上被推倒的筹码,文凤真若有所思,陷入阴影的侧面愈发莫测。

  她是如何辨认出骨牌上动的手脚?

  哪怕她看出来了,又是怎么在极短的时间内记住的?

  一声极轻的冷笑落下:“有意思。”

  辽袖坐上马车,怀里抱着药材,她一掀帘子,回望着四海茶楼的点点灯火,如梦初醒。

  药材拿到手了,一万两银票也是真的。

  她却觉得愈发忐忑不安,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下忤逆他,他那样的天之骄子,高高在上目空一切,恐怕从未输过一回,是否已经在心里记仇了呢?

  她一向低调行事,不露锋芒,这回实在迫不得已,他逼得太狠了!倘若不出手赢了他,自己跟弟弟都得搭进去。

  虽然是靠自己得来的东西,却总是抑制不住地害怕。

  更准确的说,不是她赢了文凤真,是前世的文凤真赢了今生的文凤真。

  他早在前世,就已经告诉过辽袖赢他的方法了。

  进禄望着马车里的辽姐儿,心想殿下待她果然是有些不同的。

  殿下好胜心极强,哪怕明面不表现出来。南阳那位兵神不过设计烧了殿下的粮草,下一回,殿下便骑马活活将他拖死在三军阵前。

  辽袖赢的那一刻,进禄吓得心神失守,原以为辽袖活不到明日,殿下却让人客客气气地给她送回来。

  可是……殿下若想要辽姐儿,一句话的事儿,他却从未向老祖宗提过。

  他若是真喜欢辽姐儿,这样一个可怜的小姑娘,不得多加疼爱怜惜,怎么会任她无依无靠呢。

  看来,在殿下心里,恐怕与陆家小姐的那桩婚约更重要。

  正妻未进门之前,也不好去收了辽姐儿吧。

  进禄晓得她有些紧张,出言宽慰:“辽姐儿,您还是唯一胜了殿下的人呢。”

  她低眉敛睫,愈发紧张了。马车将人送到信国公府,两个灯笼影影绰绰在前头等着。

  辽袖将药材交给进禄:“麻烦您了。”

  进禄一躬身:“您放心,老奴一定会好好照料槐哥儿的。”

  信国公府是辽袖舅舅家,她不愿来这地方。

  舅妈宛城郡主陈氏,看上去是极体面的妇人,从容低调,极显富蕴,眼角眉梢不免漏出几分算计。

  前世辽袖天真无知,真以为舅妈对她好。陈氏嘘寒问暖,假意关怀,字字句句询问庄子上的事,不过是为了打探她娘给她留了多少家底。

  论情,陈氏不喜自己的小姑子,自然也对辽袖没什么好感。

  “辽姐儿,快过来,让舅妈看看你长多高了。”

  “怎么生得这样纤弱,当初你进京城,舅妈就说让你回这儿来,到底是一家人,只不过老祖宗想你,将你接过去住了半年,其实我们心里也不好受。”

  “你这回过来,就别走了,你娘当初出了那种事,没人逼她,是她自个儿非要去庄子的,我们拦都拦不住,这成了你舅舅最后悔的事,眼下我们就想把你当亲生女儿。”

  陈氏抚着她的手,泪光盈盈,饱含真挚。

  若不是辽袖清楚她的真面目,恐怕要再一次信她了。

  娘亲在庄子一人拉扯一对儿女,其中艰辛可想而知,信国公府这么多年来不闻不问,打心底从未瞧得起辽袖。

  后来辽袖被设计与文凤真睡了一夜,信国公府畏惧文凤真怪罪,扬言与辽袖毫无关系,说她与她娘一样都被族谱剔名了,信国公府没有这样毫无廉耻的爬床女。

  文凤真收了她之后,舅妈常眼巴巴凑上来,不是要钱,便是给长子曹密竹求情。

  辽袖睫毛轻颤,不动声色地松了腕子,轻声。

  “我来,是老祖宗托我见一见二小姐的。”

  陈氏脸色一变,复又牵起温和笑意。

  “是该见见,只是至仪她病了,性子向来孤僻,一个人搬到北院住去了。”

  辽袖走在长廊下,前头打灯笼的婢女抹眼泪道。

  “其实……二小姐搬到北院,与姑爷分居已有半年了,只是不敢让老祖宗担心,半年前小姐早产,姑爷下朝回来,只看了她一眼,望见满盆的血水,便一只手指也不肯碰她。”

  当夜曹密竹在书房中应酬,跟朝中名流一块儿痛骂淮王殿下。

  文至仪气得要死,脸色惨白,止不住地流血。婆子粗手笨脚,屡屡弄疼她,她睁着眼直到天亮。

  那时文至仪才失了孩子,却要听夫君同别人一起编排她哥哥,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夜里吓坏了众人,她出了好多汗,眼睛没了一丝光亮,差点熬不过去,月子结下的仇,女子一辈子都不能忘。

  “上回,姑爷一下朝发了好大的火,直骂淮王殿下贪墨受贿,冷眼由着宗族其余各房查她的账,简直是奇耻大辱,她们有什么资格查小姐账,存心让她没脸罢了。”

  “且不说小姐从来兢兢业业打理中馈,一丝好处也没捞给过娘家,就是她自己,平常也不动家里的钱,还好淮王殿下疼这个妹妹,时常送钱过来,要不小姐真不知如何活了。”

  辽袖听得惊心,她只知道文至仪受了不少磋磨,没想到信国公府如此苛待这个大小姐。

  “她和姑爷吵嘴又是什么事?”

  婢女愤愤含着泪花道:“还不是那个惹人嫌的表妹,自她来了,府里处处鸡飞狗跳,小姐她眼睛不好,原先也看不到腌臢,后来辽姐儿您请的大夫妙手回春,医好了小姐的眼睛。”

  “那天夜里,小姐本来想跟姑爷一个惊喜,却看到姑爷抚住了表妹的肩头,她本来心里就有气,与姑爷吵了几句嘴,月子没坐好遗下来病症,当夜又落红了。”

  辽袖知道这个表妹的事,曹密竹的前未婚妻便是这位表妹,只是二小姐看上了他,因着淮王府的权势,曹密竹不得不娶了二小姐。

  他自诩中直清流,做了文凤真的妹夫,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想来对于这位表妹,心里有所亏欠。

  前世文至仪眼疾未愈,恐怕一直未察觉出眼皮子底下,曹密竹和他表妹的情意暗涌,这辈子亲眼目睹,不知她会是怎样的心情。

  子时刚过,夜色清寡,室外花圃中的紫烟朱粉开得正旺,里头却一片寂冷。

  文至仪从枕襟上转过头,泪痕未干。

  她原想温和一笑,蓦然眉头微蹙,一张惨淡的小脸,委屈至极地哭出来,竟然是一声。

  “辽姐儿,我想回家了。”

  辽袖眼眶微红,心头泛起一阵酸楚。

  文至仪今年也才十七岁,淡眉笼雾,玉白如瓷的小脸,此刻皱巴巴的,透明脆弱极了,气息不稳,边哭边喘,伤心至极的模样。

  年少时谁不知道淮王府二小姐,深得哥哥宠爱,红裙骄纵,性情坦率大方。虽然目盲,骑马射猎时英姿飒爽,极其金尊玉贵的一个人,连公主都没她养得好。

  那时她从马背摔下来,一下子头疼欲裂,眼前一片黑暗,惊恐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与她一同射猎的膏粱子弟,吓得跑回去了,生怕文凤真因她坠马之事发怒牵连。

  搭上来的是曹密竹的一只手,他想也没想便冲上来,怒骂那些无担当的子弟。

  “你们还是人吗!”

  他极清瘦,那只胳膊却坚定有力。

  素净的衣袍上有淡淡的松香,隽永清逸,就跟他这个人一样。

  失明之前,高高在上的文至仪从没有瞧他一眼,陷入黑暗之后,她的心底从此只有他一个人。

  那天夜里,他背着文至仪,一步步将她送回了淮王府。

  文至仪知道,他很爱跟哥哥作对,一向与哥哥政见不合。

  大雪覆盖梨林的时候,曹密竹躬身拱手,眉眼淡淡,极其谦逊有礼,不易察觉的疏离。

  “多谢二小姐抬爱,可惜我们不是一路人。”

  纵使婉拒,她还是嫁给了他。

  成婚夜里,曹密竹沉沉睡去,她起身,指尖小心翼翼地撩弄夫君的如绸乌发,凑近了,吮了吮他的嘴角。

  她搂着他的胳膊,眼眸亮亮的,喊他:“曹家哥哥。”

  他就算听见了,也当装作听不见。

  那个时候她年纪小,曹密竹性子冷,与她生气了,只是闷闷地搬到书房睡。她总在自己身上找过错,连他动不动拿她跟前未婚妻比较,她也浑然不觉。

  眼盲,心也盲了。

  文至仪紧紧握住辽袖的手:“我后悔了。”

  辽袖轻轻开口:“你打算今后如何?”

  文至仪嘴角牵起,伸出一根纤指,一笔一划在辽袖掌心写下——和离。

  “辽姐儿,我知道你在鹿门巷看好了院子,你想出府的话,带上我好不好。”

  辽袖眉心微动。

  文至仪笑道:“你会不会觉得,是我太任性了。”

  辽袖握住了她的掌心,睫毛微敛:“不会有任何人怪你,哪怕是你哥哥,我觉得……他也会明白的。”

  辽袖仔细地将银票收进红木盒中,她不打算动这笔钱。

  出府之后,与弟弟两个人粗茶淡饭地过日子,至少过得安心,雪芽一手绣活精巧,也可以拿出去卖。

  若是遇上天灾**,这一万两便是个保障。

  只是,难就难在,如何开口与老祖宗提出——搬离王府一事。

  第二日文至仪便命丫头收拾了东西,送上马车,两个人一块儿回淮王府。

  老祖宗自然十分欢喜,用过晚膳,瞧见文至仪脸色不太好,私下与辽袖说话时,透露几分担忧。

  “若不是你替我去看看她,我夜里总做噩梦,梦见至仪让人欺负。”

  辽袖轻声道:“袖袖会多陪陪她的。”

  老祖宗眼含泪光:“这话我只跟你说,找夫婿一定要擦亮眼,像至仪那样天真糊涂,打落牙往肚里吞的只能是自己。”

  辽袖默默无言,她想:若是世间男子本就难以挑出好的呢。

  老祖宗见她不说话,又道:“不过宋公子跟他们不一样,他打小品行端良,不然,我也不会撮合你跟他。”

  辽袖倏然抬头,眼角微红。

  “至仪她说,想换个活法,与我一起散散心,就……我们两个一起,在鹿门巷那边看了个院子,依山靠水,树木宜人,她月子没坐好,想安心养养身子。”

  老祖宗沉默了半晌,抚了抚她的鬓边。

  “不成,你与岐世子的婚事尚没下文,他那个疯子,前日还带人去找槐哥儿的麻烦,你若出了府,我就更担心了,他还不得日日上门找你。”

  “哪怕你真的退了婚,一个人和至仪在外,叫我如何放心,除非宋公子肯照顾你。”

  辽袖低垂眼帘,一滴泪珠含在眼眶,迟迟不曾滴落。

  她想借着文至仪支持,一同出府,不知这事能不能成。

  岐世子的骚扰是一回事,他这回竟伤到了槐哥儿。内阁这几日因为岐世子违禁出府、当街伤人一事上奏弹劾

  岐世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扬言:首辅家公子意图染指他的未婚妻,闹得满城皆知!

  岐世子被关进东厂一遭,出来后又多加了七个月禁闭,他这种毫无廉耻的人,在府里日日狎妓,过得奢靡滋润极了,丝毫没有反省之心。

  这种无法无天的大恶人,恐怕还需恶人来治。

  云针在外头通报一声。

  “信国公府家姑爷来了。”

  曹密竹一身上等湖丝的青袍,站在庭院中,脊背挺直,目不斜视,一副端方复礼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文至仪做错了事。

  辽袖望了望榻上的文至仪,开口:“让他进来吧。”

  曹密竹遮住了窗棂透来的斑驳光影,坐在榻边,轻喊:“皎皎,我来接你了。”

  皎皎,是她的小名。

  新婚时,文至仪娇俏灵动,目不能视,常在雷雨夜抱住曹密竹,笑道。

  “因为我从小生得白,跟月亮一样,奶奶就管我叫皎皎,夫君,你也叫我一声好吗?”

  曹密竹不动声色推开她:“还有客卿在书房等着。”

  他说他不擅长这些风月之事,每回同房也是克制冷淡,从不曾软语温存。

  可是眼下,他喊了一声她想听的皎皎,文至仪却连肩头都未转过来。

  曹密竹接过了帕子,给她擦汗。

  “知道你月子里落下了恨,可是搬去北院是你的主意,等你养好了身子,还会给你一个孩子的,表妹她家里落魄,穷人家出生的姑娘,不比你是金枝玉叶娇养的大小姐,一直都很老实本分。”

  直到如今,他还动不动拿她跟表妹做对比。

  文至仪终于转过身,一双眼眸平静无澜,沉沉不携一丝光亮。

  自从眼疾治愈后,她照过了铜镜,才惊觉自己这样年轻,却憔悴得不成样子,一双殷唇失了鲜活颜色。

  曹密竹静静道:“皎皎,你要待在这里几日?”

  文至仪一声冷笑:“只怕待一年,您不会在意什么。”

  曹密竹蹙眉,心头闷到了极点,只当她在说笑。

  “你很久没回门了,那就等十五日,之后我来接你。”

  “你的病……是我的不是,也是曹家的不是,我向你赔礼。”

  他好声好气的,只想早点了结此事,在这淮王府,他是一刻都不想待下去。

  往日她绝不会这样给夫君没脸,如今,他想补偿她,她却不想要了。

  “密竹,我悔了。”她牵起嘴角。

  失明的这几年,她一心依靠夫君,如今重见光明,恍然觉得大梦一场,不过是做了场噩梦。

  “你闹够了吗?”

  曹密竹站起身,面带愠色,往日他只要一生气,文至仪便好好地哄他,他以为这回也是如此。

  他甚至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曹密竹冷着脸拂袖而去,气得在马车下呷了口茶,心下却隐隐不安,没了底气,。

  文至仪一反常态,该不会……是要和离吧。

  马夫胆战心惊地问:“咱们不接夫人了吗?”

  曹密竹心烦意乱地一抬手:“由她去,她一向任性,过几日便好了。”

  冯祥命人移来了几株金边瑞香,辽姐儿院子里养的就是这种花,耐寒,多香,辽姐儿衣裙行动间也沾染了淡淡香气。

  “回殿下,宋搬山因着这几日朝堂上的流言,暂且不上朝了,他一向性子纯良,那天被岐世子指着脸,一顿脏骂,当时气得脸红,据说回家便呕了口血出来。”

  “要不怎么说,他哪怕学识高,因为家族庇佑,到底没经过真正的官场历练,士族养出来的儒生贵公子,就是脸皮薄。”

  “岐世子虽然关了禁闭,行事丝毫未见收敛,因为玩不了他素日喜爱的人兽同笼,气得打死了两名通房,叫声可惨了,听说——听说他那张狗嘴,将辽姐儿的名字一直翻来覆去地骂……”

  文凤真长睫倾覆,遮掩了所有情绪,一双凤眸沉静无澜,蓦然搁了笔,“喀啦”一声。

  “我不想听到她的消息。”

  冯祥膝盖一软,知道这回揣摩错了,连连磕头。

  他嘴角微牵,分明是温润谦逊的笑意,语气也是淡淡的,笑意不及眼底,一双瞳仁如覆寒冰。

  “你吩咐人下去,辽袖跟他宋搬山没有任何关系,本王不想明日还在城里听到这种毫无根据的流言。”

  “另外——”文凤真瞳仁一转,睨向地下瑟瑟发抖的老奴。

  “岐世子火气太大,估计是没有个合心意的人,你去胡同里找几个清秀男倌,奉本王的旨意给他送去。”

  文凤真几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

  “记住,要身子开了花的那种。”

  “老奴立刻去办。”冯祥立刻领会了殿下的意思。

  二小姐的婢女跪在老祖宗身前,哭诉自家小姐这半年来受的委屈。

  老祖宗手中的佛珠越捻越快,蓦然停止。

  信国公府的陈氏饶是撑得面色如常,也经不住婢女这么一哭,顿时阴冷了下来。

  “问起你主子的饮食起居一概不知,在这些闺中密事上倒头头是道,成日里就是你们这些胚子挑拨,才使得主子离心,快将她打发了去!”

  老祖宗瞥她一眼,声音寒冽。

  “这丫头叫画鹊,原是伺候我的,后来拨给了二小姐,其实,我从未想过训斥密竹,两个孩子都是在我手掌心下长大的,你疼你儿子,我也待至仪如珠如宝,眼下他们要和离,你以为是一朝一夕的心思么。”

  陈氏收敛眉目,小心翼翼道。

  “是我们的不是,密竹已经给她赔礼道歉了,表妹也送走了,只要至仪消消气,哪怕我亲自去请呢。”

  她想到什么,用帕子捂住心口,眼眶微红。

  “辽姐儿也是,她舅舅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婚事,今年都十六了,性子又柔弱胆小,等元宵去首辅府赴宴,我非求了皇后娘娘,请她立即赐辽姐儿和岐世子完婚不可。”

  老祖宗面色一沉:“这你就不必管了。”

  陈氏觑着她脸色:“我家那个小女儿曹姝,我预备着将她与首辅家公子结亲,她自己也愿意,还请老祖宗帮忙。”

  老祖宗将佛珠一拍,波澜不惊道:“我能帮什么忙。”

  辽袖正写字,烛火暗了,她揉了揉眼睛,云针忙上来掌灯。

  文至仪能和离,不拘泥于世俗目光,她比谁都替她高兴,在今生,辽袖又圆满了前世的一桩心结,那么她的重生便不是没有意义的。

  至少可以改变身边人的命运,也让她对自己生出一点信心。

  云针说:“辽姐儿,这几日城里的流言平下去了,没人再敢议论您与首辅家公子的关系,巡城御史那边抓了好几个嚼舌根的人,扔进大牢,老老实实的,都消停了。”

  辽袖走了神,宋公子因为这事没再上朝,他被岐世子的下流话气得呕了一滩血。

  这事因她而起,她不免有些灰心。

  听说,岐世子府里新进了几个男倌,还是文凤真送去的。

  他心思莫测,她猜不明白,也不愿去猜了。

  雪芽递过来一封信,低声道:“宋公子那边送来的。”

  灯火下,辽袖细细看了一遍,眉眼逐渐舒展。

  宋搬山竟是在安慰她,礼部已经得了授意,辽袖与岐世子的这门婚事,尚有不少礼节上的纰漏,哪怕退掉,满朝御史一半是宋家门生,不会有人说什么。

  元宵那晚,皇后省亲,他会亲自向皇后姑母陈情,求得姑母给她退婚。

  雪芽大着胆子凑过来,眼眸微亮,一字一句念着信:“他还说,不会让您有一丝顾虑。”

  云针将灯挪开,轻声提醒:“外头庭院里,淮王殿下好像来了。”

  辽袖心里正感到欣慰,忽然一惊,她推开门,果然瞧见月影下,那个人站在庭院中,一袭黑狐大氅,正仰头,望着翠竹。

  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长身玉立的男人转头,侧颜精致昳丽,雪肤与暗影愈发界限分明,像极了屋瓦清霜。

  文凤真手中握了一柄短刀,见到辽袖,他漫不经心地将短刀缓缓归鞘。

  辽袖看清之后,脑中轰然一下,冬日蜷缩在袖子下的手指,万分僵硬,晦涩得难以伸展开。

  名刀骊珠。

  那是兵部尚书之女陆稚玉最想要的东西。

  谁得了这柄刀,便能得到徽雪营精锐死士一生衷心相随。

  前世文凤真没给过她,她也没问他要过。

  辽袖每每想,如此重要的东西,他恐怕是留给未来的中宫陆稚玉,毕竟世人皆知,陆稚玉想要这柄刀。

  文凤真一生总是清醒聪敏,唯有篡位的前一日。

  他将她抱在大腿上,非逼着她看她,他似乎极喜欢这个姿势。

  文凤真精力充沛,她总在摇摇晃晃中睡去,满脸泪水,她精疲力竭地翻过身,泛起潮红的小脸,眼角眉梢浸在春色,一对乌眸荡着雾气,涌动生机的红,浓稠艳丽,清甜黏腻。

  他撩着她乌黑绸发,越看越觉得漂亮。

  文凤真抚过她平坦的小腹,男人的手指修长滚烫,薄茧不住地摸索,像把玩什么珍宝。一对生辉的凤眸蕴藉炽热,他在她小腹上捏了两下。

  “袖袖,这里马上有我们的孩子。”

  他又在吓唬她,辽袖清醒睁眼,听见他惬意的字眼,觉得恼羞成怒,抿直嘴唇气得不说话,纤弱的身躯抑制不住地颤抖。

  “给我个孩子。”他哄着,携了不容拒绝。

  她绝对不要生他的孩子。她没名没分已经够苦了,生下来的孩子出身比别人低一头,她不忍心。

  他愈发狠地折腾她,辽袖撑着发软的双腿,晕乎乎的,天旋地转,有些受不住,脚趾都绷直了,小衣被汗水打湿,微红眼眶,咬牙,发狠话。

  “你若是死了,你就是逆臣贼子,我怀着你的孩子,如何能活。”

  他用力地揉弄了两下她的小腹。

  “我有后手,徽雪营的死士会护送你去西域。”

  “我死了,这就是我唯一的孩子。”

  “不行,殿下……”

  她流露出不情愿,文凤真郁闷地捏了捏她柔嫩的小脸。

  她越抗拒,文凤真越想问她要个孩子。

  在王府里她被锦衣玉食地养着,性子却越发内敛胆小,原本养了一手光滑玉洁的殷粉指甲,因为不想他每回落在里头,将他抓得到处是红痕。

  他觉得不痛不痒,反手握住她的腕子,将她每一根手指细细地亲过。

  他亲这些手指的时候,瞳仁一丝不晃地盯着她,极认真。

  然后文凤真将她抱在大腿上,亲自把她的指甲剪了。

  那天夜里,她在他怀里,委屈地红了眼,想哭又不敢哭,捂着嘴,畏惧地看了他一眼。

  文凤真嘴角微翘:“抓别的地方还好,不准抓脖子上,如今是酷暑,不能让三军心生不敬。”

  他又叹了口气:“不过平日里用毛笔在你身上写了几个字,就这般记仇。”

  “我怕我死了,你成了寡妇,你生得这样美,过不久便会改嫁,我本想在你身上留个印记,又知道你怕疼。”

  辽袖正迟疑间,他起身,拿了一柄骊珠,少女将小小的身子缩在墙角,像只受惊的小猫。

  她浑身涌起了莫名的寒栗,身子软绵绵的,眼底浸润了汪汪水红。

  “殿下,您拿刀做什么……”

  文凤真无声地叹了口气,平日的冷漠凛威被刻意收敛。

  他漫不经心地坐着,将骊珠对准了自己的右手,伸出雪白腕子,用那柄骊珠,不紧不慢地在上头一笔一划,血珠顿时溢出。

  他在他自己身上刻了两个字,她的名字——辽袖。

  血肉翻开,深刻猩红,他仿佛感知不到痛楚,一贯的云淡风轻,用那只沾满鲜血的手,故意在她脸颊上抹了两下。

  少女的瞳仁倒映出他妖异俊丽的面容,心头颤栗,深深的恐惧。

  文凤真牵起嘴角:“我要是死了,你就凭这个来认我。”

  “辽姑娘,你没睡呢。”

  文凤真不再看翠竹,蓦然发话,将她的心神拉回来。

  辽袖睫毛轻颤,低头给他行礼。

  文凤真维持着缄默沉寂,呼吸略重,她一低头,脖颈腻白,清瘦羸弱。

  这个小姑娘,眼神总是闪躲不安的,眼角被逼出的泪珠摇摇欲坠。姝丽脱俗的面庞染上绯红,她每每面对他,总是慌张无措,声音又细又小。

  她穿着再正常不过的打扮,却令人心生躁意。

  这算什么,欲拒还迎么?

  他想到了那个难以启齿的梦,涌起不该有的燥热,眼瞳顿时冷冽下来。

  文凤真收敛目光:“本王是来接至仪的。”

  他经过辽袖时,顿住了脚步,辽袖在他肩下,比他矮许多,弱不禁风,怯生生地瞟了他一眼,又低着头。

  她整个人落在他眼底,脸上由红转白,由白转红,令他忍不住多看几眼。

  冯祥搬来了很多瑞香花,可是没有一种是她身上的香气。

  她甜甜的,又很软,闻了叫人安心。

  辽袖听见他的声音,极清晰地落下来。

  “你也认为,至仪同曹家和离了更好么?”

  辽袖稳住心神,轻声开口:“是。”

  “为何?”

  “因为不值得。”

  文凤真的眸光落在她身上:“什么是不值得?”

  辽袖没抬头,轻声说道。

  “世间哪有这么多破镜重圆的美事,若一切后悔了便可以弥补,倒轻易了,人活一世,总要长个教训,不要重蹈覆辙才好。”

  他盯着她说话的唇齿,不经意将目光放在这里,想伸手剐两下她的下巴,一定触感柔软,微张的红唇勾人极了,贝齿湿漉漉的。

  他知道自己不该再看下去了。

  文凤真一声轻笑。

  “我与辽姑娘你,所见略同。”

  辽袖刚想转身回屋,听见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这回,携了陌生的意味。

  “辽姑娘,那天夜里的烟花——”

  文凤真觉得说出这句话的自己可能疯了。

  辽袖脚步一滞,听到这句话,脊背一紧,头脑顿时空白。

  “你有没有想过,本王为何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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