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记忆
当年的泽兰仙尊不会想到，自己的两位徒弟，堪称神仙眷侣的两个人，放眼三界都是人人艳羡的存在，有朝一日竟会反目成仇、同归于尽。
而这一切的起因，在于自己错误的决策——令玄胤玄真前往不欲秘境找寻欲果并将之带回。
纵使是如今德高望重的泽兰仙尊也曾有年轻气盛、与三两好友四处游历行侠仗义的时候。大约五百多年前，那时凡界远不如今时这般还算太平，总有许多妖魔祸乱人间。那时他与两位好友共同追杀一只作恶多端的妖魔，从凡界追到魔界，又被那妖魔引入不欲秘境。
那时的秘境同样凶险无比，而那妖魔也诡计多端，东躲西藏，几人在里头耗时太久，直到弹尽粮绝，迫于无奈只好吃下途中遇见的欲果补充灵力。
虽然他们最后成功斩杀了那妖魔，但后来几人回到天界时却因先前食用欲果而相继毒发，直到仙去也没能找到解毒方法。泽兰因自己身为木系灵根，身体能够自净，方能撑过这许多年，将好友托付给自己的两个小孩儿收为徒弟，拉扯长大。
那时几人四处搜寻解毒之法，也仅仅是得到一些线索，甚至线索还指向了不欲秘境。但他们当时与那妖魔争斗到后来，整个秘境便因灵力与魔气激烈交锋产生巨大动荡而崩毁，短期内已无法再度前往查探，只好放弃。
此后过了两百多年，欲果毒素在他体内沉积，他的身体渐渐也支撑不住，每况愈下。眼看解毒无望，他已决意坦然面对死亡。但他其实也并未完全放弃，所以后来也令他找到了些旁的方法——转移毒素，可惜对他自己而言，实在派不上用场。
那时恰逢青玄因宗门圣女被魔族掳走而到太华来求助，他因欲果不愿与魔界再扯上关系，也不愿门中弟子以身涉险落得与他同样的结局，便拒绝了使者，未想青玄后来直接在天界发了悬赏。
也是时机恰好，青玄发布悬赏时，他算到不欲秘境竟然再度开放。与此同时，他又从凡界得了些解毒的线索，虽然或许并不可信，但他心底还是生了些希冀。
虽然不欲魔渊十分凶险，但他左思右想许久不肯放弃这等候多时来之不易的希望。与此同时，他对自己座下两位徒弟还算有些信心，以为他们经过此行也能得到历练，便派出玄真玄胤两人替他前往不欲秘境探索。
而正因他知道秘境凶险无比，也不敢尽信从凡界搜寻的线索，所以也并未对徒弟们提出过高的要求——不用理会旁的事，将欲果带回便可，若情况危急，以自身安全为重。他想，若能找到欲果，样品在手，以太华的能力，自主研制解药有何不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惜他到底还是低估秘境的凶险，也未料到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最后两位徒弟并不能平安回来，都身受重伤。一个坠落凡间，前尘尽忘，一个以为对方身死，意志消沉，整日浑浑噩噩。而更糟糕的是，他们或许也如自己当年一般走投无路，食用了欲果。
那时他已算到落入凡间的玄胤早被他人所救，甚至在被恩人照料看顾期间与人互生情愫，后来果真结为姻亲，背叛了玄真。
那时他的身体已接近油尽灯枯，实在没有精力，也不好插手此事，又怕玄真难过，便也一直没有将这件事告知玄真与他们两人的孩子，纪千澜。
未想纪千澜后来又向他求助，说玄真的近况，他听完实在于心不忍，只好委婉告诉他们，玄胤还活着，希望玄真能因此打起精神。
只是后来玄真果然还是下界去找玄胤，知道了他曾经想遮掩隐瞒的真相。但玄真到底与寻常女子不同，他曾经担心的为情所伤而寻死觅活的事并未发生，然而事情发展到最后与之相比也并未好上多少。
玄真果然在秘境之中也吃下了欲果，明明已收拾好情绪，调整了心境状态准备继续追求长生大道，却为欲果毒素所累，同他的昔日旧友一般经受身心双重折磨，直到最后彻底崩溃、发疯——
她竟是下界去找那个负心人报仇，又心狠手辣屠人满门，最后与玄胤同归于尽，连尸首都没能剩下。而他赶到现场时，那个由玄胤拼死保护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的女子又因身上的血腥气吸引了藏身附近的妖魔，被其剖心剜腹凌虐致死。
才将那妖魔处理完毕，还来不及擦一擦身上沾染的血污，又被循着血迹找来的小孩儿误以为是杀人凶手，哭喊着猛地扑上来，捏着两只拳头拼命捶打他的大腿，又踢又踹，又哭又叫，直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瞪着一双泪眼倔强又警惕地仰头看他。
泽兰并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孩子，尤其对方还情绪失控，又哭又闹。他实在不知如何哄好这样的孩子，只好站在原地沉默着等孩子哭完。
当年养大两个徒弟的时候他便托了别人帮忙，明明是不善交际、相当沉闷的人，愣是因两个孩子稍微转变了性子，好在他们听话懂事，勤奋刻苦，基本没有令他操心过。而两个孩子从小相互照料，在朝夕相处中互生情愫直至结为道侣也十分合理。
见小家伙终于止住了哭，他微微松了口气，又轻勾了下唇试图露出一个微笑以示和善友好，可惜只能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他尽量放柔嗓音为自己辩解道：“你的娘亲不是我杀的，我不是坏人。”
“呜呜……不是你，那、那会是谁？”小家伙仍不肯相信他，抽抽噎噎地反驳，“父、父亲说过，坏人都会说，说自己不是坏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泽兰仙尊仗剑行走三界多年，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也会在一个垂髫小儿面前吃瘪，他不知如何解释，一时沉默。
而小孩儿见他久不回应，许是又恢复了些力气，再度哭叫起来，一面哭喊一面拼命捶打他，还抓起他的衣摆、手臂垂头张嘴便啃，在他手上咬出了好几个牙印。
泽兰见状无奈极了，实在无法，便打算直接让小孩儿亲眼看看真相。他掐诀造了障局，打算为小孩儿展现父母身死时的场景。
他先给小孩儿展现了娘亲遇害的场景。也是他一时疏忽，那时他光想着自证清白，并未考虑到这种血腥场面哪是小孩儿能接受的，直到小孩儿在看到娘亲被妖魔扑咬上来猛然发出尖叫才赶忙止住。
虽然小孩儿应该是信他了，但是对方也被他吓得不轻，哇哇大哭，止都止不住，后来竟是哭晕过去。之后泽兰费心收拾了下那些可怜人的尸首，在庭院附近立了个无名碑，将小孩儿抱到屋里休息。
脱离灵气充裕的环境太久，他的身体已快支撑不住，可那小孩儿到底是徒弟的孩子，还刚经过重大打击，他实在放心不下，便决意在此处多留一阵。
小孩儿几乎每夜都做噩梦，时常半夜惊醒，一面哭喊一面光着脚在屋中四处乱跑找寻他的爹娘，白日也是以泪洗面，无精打采，什么也不愿意做，饭都不愿意吃。
泽兰那时见对方精神萎靡，也不知怎么劝、怎么哄，强忍灵脉刺痛效仿早年游历凡间见过的杂技，耍些好看又有趣的法术表演给人看，想逗小孩儿笑一笑，期望对方打起精神，还问小孩儿愿不愿意随他修道。
未想到连日来对什么都兴致缺缺、还总是哭哭啼啼的小孩儿闻言竟抬头盯着他的双眼，一脸认真地问：“若是跟你修道，日后我可以为我的家人报仇吗？”
报仇？小孩儿能向谁报仇呢？玄真已与玄胤同归于尽，与玄真有血缘关系的也只剩下一个纪千澜。可上一辈的恩怨又与这一辈的年轻子弟有什么干系呢？难道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兄弟俩自相残杀吗？如果是要向他自己报仇，或许可行，但他恐怕是活不到那一日了。
再者，以他过来人的经验来看，若是修道一途仅凭“报仇”这样的信念支撑，根本走不远，甚至很可能走火入魔。更别提从一开始便以“报仇”这样的想法入道，前路更是艰险，恐怕会落得更为凄惨的下场，倒不如做个普通的凡人。
泽兰仙尊思忖片刻，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愿哄骗对方，只好道：“修道不应只是为了报仇，你还可以做很多从前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比如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你便可以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惜小孩儿的家人已经……那么世上还有谁是他想保护的呢？于是小孩儿听完摇了下头，拒绝了他，之后几日也如最初时候那样。
但没过几日，小孩儿的身体便撑不住了，某一日夜间忽然发起高热，昏迷不醒，强硬喂药喂饭进去，不到片刻又全数吐了出来。而且对方身体过度虚弱，泽兰无法用些非常的手段，情况十分恶劣棘手。
泽兰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小孩儿床边，可惜对方的身体没有任何好转。眼看一条年轻幼小的生命就要这样在他面前凋零，他却一筹莫展束手无策，万念俱灰之际，他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封存对方在凡界时的记忆。
所幸，这个方法到底是奏效了。小孩儿不再陷入梦魇，微微恢复了些精神，虽然看上去显得呆呆傻傻，但胜在乖巧听话，终于肯好好用饭、按时服药了。
但泽兰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便打定主意把人带回天界。又念着若是对方随自己修无情道，心法本身便可抑制过分旺盛的情感、稳定情绪，日后小孩儿想起这些事也不会如现下这般情绪崩溃，便亲自为人引气入体。
但他现下的身体已大不如前，封印并不牢固，后来他要把小孩儿带回天界时还是被人揪着衣袖小声问：“太华是哪里？我的爹娘……他们也在那里吗？”
“对，”泽兰仙尊行事一向光明磊落，破天荒头一回说了谎，他微微别开眼，伸手在人发顶轻抚，“他们有事耽搁，短时间内还回不来，让我来接你，你可以在太华里等他们。”
幻境随着泽兰仙尊的话音落下而破碎，纪长宁脱离幻境，恢复清醒，也终于回忆起被尘封将近两百年的、在凡界生活的幼年经历。
封印解除的同时，泽兰仙尊温和的嗓音也在脑中响起，为他解释当年发生的一切，包括父辈恩怨的缘由，中毒的来龙去脉，封印他的记忆、令他修习无情道的原因，语气歉疚自责。
“……希望你不要怪罪千澜。倘若你还想报仇，便来找我吧，一切因我而起，也该由我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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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秘境同样凶险无比，而那妖魔也诡计多端，东躲西藏，几人在里头耗时太久，直到弹尽粮绝，迫于无奈只好吃下途中遇见的欲果补充灵力。
虽然他们最后成功斩杀了那妖魔，但后来几人回到天界时却因先前食用欲果而相继毒发，直到仙去也没能找到解毒方法。泽兰因自己身为木系灵根，身体能够自净，方能撑过这许多年，将好友托付给自己的两个小孩儿收为徒弟，拉扯长大。
那时几人四处搜寻解毒之法，也仅仅是得到一些线索，甚至线索还指向了不欲秘境。但他们当时与那妖魔争斗到后来，整个秘境便因灵力与魔气激烈交锋产生巨大动荡而崩毁，短期内已无法再度前往查探，只好放弃。
此后过了两百多年，欲果毒素在他体内沉积，他的身体渐渐也支撑不住，每况愈下。眼看解毒无望，他已决意坦然面对死亡。但他其实也并未完全放弃，所以后来也令他找到了些旁的方法——转移毒素，可惜对他自己而言，实在派不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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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正因他知道秘境凶险无比，也不敢尽信从凡界搜寻的线索，所以也并未对徒弟们提出过高的要求——不用理会旁的事，将欲果带回便可，若情况危急，以自身安全为重。他想，若能找到欲果，样品在手，以太华的能力，自主研制解药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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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已算到落入凡间的玄胤早被他人所救，甚至在被恩人照料看顾期间与人互生情愫，后来果真结为姻亲，背叛了玄真。
那时他的身体已接近油尽灯枯，实在没有精力，也不好插手此事，又怕玄真难过，便也一直没有将这件事告知玄真与他们两人的孩子，纪千澜。
未想纪千澜后来又向他求助，说玄真的近况，他听完实在于心不忍，只好委婉告诉他们，玄胤还活着，希望玄真能因此打起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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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儿几乎每夜都做噩梦，时常半夜惊醒，一面哭喊一面光着脚在屋中四处乱跑找寻他的爹娘，白日也是以泪洗面，无精打采，什么也不愿意做，饭都不愿意吃。
泽兰那时见对方精神萎靡，也不知怎么劝、怎么哄，强忍灵脉刺痛效仿早年游历凡间见过的杂技，耍些好看又有趣的法术表演给人看，想逗小孩儿笑一笑，期望对方打起精神，还问小孩儿愿不愿意随他修道。
未想到连日来对什么都兴致缺缺、还总是哭哭啼啼的小孩儿闻言竟抬头盯着他的双眼，一脸认真地问：“若是跟你修道，日后我可以为我的家人报仇吗？”
报仇？小孩儿能向谁报仇呢？玄真已与玄胤同归于尽，与玄真有血缘关系的也只剩下一个纪千澜。可上一辈的恩怨又与这一辈的年轻子弟有什么干系呢？难道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兄弟俩自相残杀吗？如果是要向他自己报仇，或许可行，但他恐怕是活不到那一日了。
再者，以他过来人的经验来看，若是修道一途仅凭“报仇”这样的信念支撑，根本走不远，甚至很可能走火入魔。更别提从一开始便以“报仇”这样的想法入道，前路更是艰险，恐怕会落得更为凄惨的下场，倒不如做个普通的凡人。
泽兰仙尊思忖片刻，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愿哄骗对方，只好道：“修道不应只是为了报仇，你还可以做很多从前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比如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你便可以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惜小孩儿的家人已经……那么世上还有谁是他想保护的呢？于是小孩儿听完摇了下头，拒绝了他，之后几日也如最初时候那样。
但没过几日，小孩儿的身体便撑不住了，某一日夜间忽然发起高热，昏迷不醒，强硬喂药喂饭进去，不到片刻又全数吐了出来。而且对方身体过度虚弱，泽兰无法用些非常的手段，情况十分恶劣棘手。
泽兰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小孩儿床边，可惜对方的身体没有任何好转。眼看一条年轻幼小的生命就要这样在他面前凋零，他却一筹莫展束手无策，万念俱灰之际，他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封存对方在凡界时的记忆。
所幸，这个方法到底是奏效了。小孩儿不再陷入梦魇，微微恢复了些精神，虽然看上去显得呆呆傻傻，但胜在乖巧听话，终于肯好好用饭、按时服药了。
但泽兰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便打定主意把人带回天界。又念着若是对方随自己修无情道，心法本身便可抑制过分旺盛的情感、稳定情绪，日后小孩儿想起这些事也不会如现下这般情绪崩溃，便亲自为人引气入体。
但他现下的身体已大不如前，封印并不牢固，后来他要把小孩儿带回天界时还是被人揪着衣袖小声问：“太华是哪里？我的爹娘……他们也在那里吗？”
“对，”泽兰仙尊行事一向光明磊落，破天荒头一回说了谎，他微微别开眼，伸手在人发顶轻抚，“他们有事耽搁，短时间内还回不来，让我来接你，你可以在太华里等他们。”
幻境随着泽兰仙尊的话音落下而破碎，纪长宁脱离幻境，恢复清醒，也终于回忆起被尘封将近两百年的、在凡界生活的幼年经历。
封印解除的同时，泽兰仙尊温和的嗓音也在脑中响起，为他解释当年发生的一切，包括父辈恩怨的缘由，中毒的来龙去脉，封印他的记忆、令他修习无情道的原因，语气歉疚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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